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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绍宋小影
重刊《金石书画》小引《金石书画》原为杭州《东南日报》特种副刊,由余绍宋先生主编,始於一九三四年,逢五出版,月出三期,随报赠送。四十七期后改半月刊,七十二期后改门市专售。迨至倭骑入寇而中辍,前后三年,凡八十七期。保存国粹,阐扬艺术,陶冶人心,厥功至伟。
比今国力强盛,文化复兴,学术昌明,艺事崇隆。博物館美不勝收,四处林立;拍卖行目不暇接,一时风靡。习画之徒,多於过江之鲫;鉴賞之士,胜似出岫之云。至若私家收藏,方興未艾,沧海遗珠,悉登珊网,锢秘称奇,人所罕睹。兹取夫钟鼎敦彝之款识古奥者,摩崖碑帖之椎拓真旧者,书画卷册之造诣高深者,谱录玺印之流传稀少者,竹刻木雕之製作精善者,序文题跋之考证详明者。荟萃既多,甄别必审,择其优雅,付诸影印。习见不录,时人不与。至於存疑之品,难辨之器,不敢臆断,犹期博雅君子,究其讹谬,匡其未逮。
追蹤前哲,景慕芳型,收罗散佚,博采众长。鼓吹雅事,拾坠绪於先贤;针砭俗耳,启新知於後进。艺事虽微,大道存焉,真诠可得,会心匪遥,不有寄托,何伸雅怀。弗谓玩物而丧志,或当行乐以及时。庶几摩挲共赏,同参书画之禅;砥砺相期,允跻金石之寿。乙未六月,余久一识。
《金石书画》书影
余绍宋 舟经桐江七里滩 沉庐藏
余绍宋其人其事余绍宋 山水 五云居藏
◇初次造访的印象◇
余绍宋(~),号越园、樾园、别署寒柯,浙江省龙游县人,中国近代著名的书画家、史学家、法学家、著述家和鉴赏家。
我和越园先生初次相识是在年秋天。那一年我在杭州《民国日报》(后易名《东南日报》)当记者,因业务之需,首次去菩提路萱寿里17号拜访余绍宋。当时国内报纸已报道了日本皇太后—日本天皇裕仁的母亲,不惜花重金购买余绍宋所写风、雨、雪、月墨竹四幅的消息。时值“九一八”之后,中日关系日趋紧张,这一新闻便引起了人们的
◇主编《金石书画》前的一段插曲◇
初次造访之后,我和余绍宋开始了交往,但彼此相交最频繁的时期,是在年至年之间,其时我协助他主编《东南日报》的《金石书画》副刊。
当时的《东南日报》社长胡健中,打算在该报日出三大张十二版的阵容下,每旬再出一“随报附赠,不另取资”的四开增刊,拟名《金石书画》。由谁来主持其事呢?此人既要内行,资学兼优,又须素孚声望,在读者群中有一定影响。胡健中在心目中已属意于一人,有一天他把我找了去,问道:“萍荪,听说你太太是龙游人?”
我听此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稍一迟疑,便答道:“不错。”
“听说你和余绍宋还沾点姻谊,是吗?”
这一问更有些蹊跷,我一时简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。胡老板笑了笑,干脆提醒我道:“你家挂的那幅墨竹,上款不是落的‘萍荪姻兄’吗?”
我也被他说得笑了:“这个‘姻’字可沾得勉强,——不过是一时客气的戏称啊!”
胡老板说:“我可不管他勉强不勉强。既沾上了一点‘姻’,说话便可进占一尺。明天请你替我去萱寿里跑一趟,就说报馆先派你征求越园先生同意,请他主编《金石书画》旬刊。如蒙应允,我们社长约日再行造府面请。”
“走一趟不妨”,我忙答道:“不过效果如何,未可预卜。”
老板马上给我戴高帽子:“为事在机,成事在人嘛!凭你三寸之舌,七分把握,准有着落。再说那年我报登他的‘访问记’,版面显著,评价跟高,人总不会不讲交情吧!”
就这样,我去萱寿里替胡健中作了说客。没想到余绍宋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,不过他提出约法三章:
一、《金石书画》旬刊的体例须仿《故宫博物院周刊》;
二、选材不受报馆干预;
三、他本人不属报馆成员,不受酬;但要派助手。
我回去向胡老板复了命,老板并无异议,于是约日登门,正式延聘。
又隔了数日,胡健中特在杭州旗下井亭桥堍的第一流酒家聚丰园设宴,邀请了湖上金石书画、碑帖版本方面的收藏精鉴名家,还特邀了两位宁、沪来客——经亨颐和叶恭绰,隆重宣布对《金石书画》旬刊主编和助编的聘任。主编为余绍宋;二助编,一为陈伯衡,他精鉴碑帖,人称“黑老虎”专家;一为王季欢,名兴,长兴人,他是个收藏家,20年代在上海也办过类似《金石书画》的周刊。陈伯衡是余绍宋自己提出的,王季欢则是胡健中看中而临时面约的。余绍宋于王季欢不甚投机,但又不好表示反对,对此心有不怿。我记得两人在聚丰园之宴就发生了龃龉,不过事情是由王季欢挑起的。
是夕,酒过三巡,主人致辞,宣布了对《东南日报》副刊《金石书画》主编和助编的聘任。与宴者一致鼓掌,以表赞同。正当觥筹交错、酒酣耳热之际,王季欢忽然从口袋中摸索出一柄折扇,悠悠然摇晃着,凑到余绍宋面前说:“余先生,请鉴定一下,这是亲笔还是赝品?”
这突兀之举,使余绍宋确感意外。不过他随即接过折扇,略看了一眼,谦虚地婉言而答:“王先生,这不是赝品,确系鄙人十余年前从师学习时的劣作,不知缘何落入先生手中?倘若足下应允,今愿以松竹梅兰四幅或山水一轴相易。”
原来当时的书画家都有这一习惯,——总是多方设法收回自己早年未成家时的作品,生怕“谬种流传”,影响盛誉。余绍宋显然也是有这想法吧,谁知王季欢却硬是不肯成人之美。他一把抢回余绍宋手中的折扇,故意把它四座传阅,振振有词地说:“新缸没有旧缸牢,新鞋哪有旧鞋舒?弃旧迎新,君子所戒,我王某可不肯这么干啊!不过余先生若一定要换也不难,你我先尽十大觥,而后拍板成交,干不干?”
这番当众奚落,显然把余绍宋激恼了。他平素虽豪于饮,但严于自制,不乐酩酊。此刻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便大声道:“慢说十大觥,翻个倍也不在话下,‘三酉’其奈予何!”
王季欢本是个一沾酒便装疯佯狂之辈,这时兴风作浪,更为得意:“好啊,——丈夫一言!”
“老夫加你一倍:八马如何?”
双方剑拔弩张,胡健中和陈伯衡连忙离座相劝,一场小风波这才平息下去了。王季欢本来已是微酣,又接着几大杯下肚,最后喝得烂醉,只得由两个堂倌扶着他一歪一斜地登胡老板的专车而去。
这里附带一笔:虽然余、王在《金石书画》旬刊刚刚开张就有了隙痕,但未几王季欢就忙着陪他那位电影明星夫人王汉伦打起离婚官司来,一时成为桃色新闻记者急于采猎的对象。他自顾尚且不暇,当然也就无法找余绍宋寻衅滋事了。这对于余绍宋来说自是一件幸事。后来王季欢的离婚案终于了结,他就此也破产了。
余绍宋 临《自叙帖》私人藏
◇《金石书画》的风格◇
当时《金石书画》旬刊的稿源,除摄自杭州的藏家外,也有不少是北平、上海所藏的珍品。每件均制成尺寸不一的铜、锌版,字体大都采用《说文》或钟鼎、石鼓、大小篆。《金石书画》是随《东南日报》附赠的,每旬一期,逢五出版,用白报纸印刷。但另有用米色道林纸精印的全年合订本,每本取费二元,行销远至日本和东南亚各国的侨胞中。随报附赠的成本,尽可收于合订本而有余。
《金石书画》从发稿到排版、制版、校对等一干琐屑之务,主、助编是不问的。余绍宋问报馆要人料理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,胡老板眼珠骨溜一转,这份苦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。旬刊刚出了几期,会计师嫌每期的制版费用太大,说已远远超出预算;排字房也嫌特种刻字太多,顾应不暇,都要求节钱省工,让我婉言转告余绍宋。我只好硬着头皮赶往萱寿里。
余绍宋听了我的转达大不高兴,眉头一皱说:“我不是和胡老板有约在先:此刊不办则已,办则必仿《故宫周刊》。本来办这类刊物就是要花钱,倘若锱铢悉较,那就干脆停办!”
碰了一鼻子灰,我只好回去如实向胡老板汇报。老板自然也奈何他不得,只得听任余绍宋的意志办事了。
余绍宋对于《金石书画》的编务是一丝不苟,极其认真的。有时纵使一字之差,即或清样已就,虽在夤夜,他也会派专足找到报馆编辑部来。我还记得当时余绍宋派人送来的信件,有不少在信封右侧写着“限即刻到”的字样,有的在左上角还划有三个“十”的紧急符号。
余绍宋主编,《金石书画》有三个特点:
一、不作自我宣传,不刊登自己的作品,除刊头四字为其所书外,再不落半点痕迹。余绍宋常说,任何一种报刊,倘若经常把主编的作品摆在显著地位,读者和外稿作者日久都会望而生厌,嗤之以鼻的;不过同人报刊不在此例,因为同人报刊的宗旨本来就是“自敲锣鼓自喝道”。
二、刊登每一幅古、近人书画时,皆摘录其小传,并附按语,说明其师承、源流和影响,分析其布局、气韵和题识。
三、对于刊选作品,申明“不阿古人,不薄今人”;尤其对伪托部分,不仅不加贬鄙,相反还作一定程度的定评。
余绍宋在其《书画书录解题》中就曾这样说:
伪托之属,必确知伪托者始入之。技术之书,本多依托,原不为奇;所以另为一类者,非学时髦,以疑古为能,意在便于探讨,不使溷入各类中耳。其实南宋以前伪书如欧阳询《三十六法》、王维《山水论》之属,半为历来相传口诀,后人特附益成文,以图行远,非尽出于臆造,其中不无精义,未可因此全黜其书。幸读者勿以列入而轻视之也。
在余绍宋主编的《金石书画》副刊中,曾多次把名家的真迹与伪托的形神兼具之品比肩并蒂而列。例如同时刊出两幅唐寅的仕女,两幅石涛的山水,一真一伪,要读者评判优拙,下期揭晓底里。读者中虽不乏法眼,但要破此迷阵,信口开河是不能服众的,必须从纸张、墨色、题款、印鉴、笔路等一系列的关节中逐一击破,并以有力的论证作出书面答案,才能使内外行一致推重你的鉴赏功力。这一独特的检验读者学力、眼力的编辑手法,突破了一般书画刊物刻板的布排,颇能引起读者的兴趣。时至今日,读年中华书局出版的《学林漫录》第六集,有《萍斋书画札》一文,作者在文中也极力称赞余绍宋精鉴书画的金刚眼力:
30年代,浙江的余绍宋,也精于鉴赏。他在年至年间,主编过《东南日报》的特种副刊《金石书画》。有一张华喦的花鸟手卷,很多人说是真迹,余绍宋坚持是赝本。后来,在广州藏家黄子静处发现此卷的真迹。两件一比,假不胜真,别具风韵,大家都叹服余绍宋的精鉴。(华喦花鸟卷真迹刊《金石书画》第68期)……年夏,我卧病杭州新宫桥河下,房东老人晓得我喜欢古代书画,特地从一位姓戚的老画师处借来两件古画给我观赏。其中一件是文征明的山水手卷,绢本,古色古香,装裱精良。画很有水平,但不可能是文征明的真迹。可是,引首却有已故鉴藏家高野侯(他的梅花画得很好)的题识:‘文征明山水真迹。’卷外有余绍宋题签:‘高野侯先生鉴定文征明山水真迹。’显然,高野侯的题识是随便写的,而余绍宋的题识则明知不对,却把不对推到高野侯身上。委宛之笔,令人发笑。
余绍宋精于鉴赏的功夫,主要得力于他早年游宦北京那个时期见多识广,默会于心,且锲而不舍;又遍览了历代论书论画的数百十种著述,从中汲取了丰富的知识和技能;因而他才卓具如此“金刚眼力”,令人折服。
余绍宋 行书诗稿 私人藏
◇晚年生涯略述◇
余绍宋主编《金石书画》副刊之后,曾应聘替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为续修四库全书艺术类典籍撰写提要。其时他声名昭著,国民党浙江省府的官员如民政厅长阮毅成、教育厅长许绍棣等,经常登门拜访;特别是国民党浙江省府主席黄绍竑,上任伊始,也看中了余绍宋。他除了在省内外揄扬余绍宋的书法和绘画艺术高超外,还用大批润笔来购买其书画。但这并不能使余绍宋对黄有好感。黄绍竑于是又想出了另一个笼络余绍宋的主意:由他提议,聘请余绍宋担任浙江省史料征集委员会主任委员,主持《浙江通志》的修纂。这一招,果然打中了余绍宋历来对于方志学的浓郁兴趣。他自是当仁不让,欣然接受委任,开始着手主持其事。
惜乎其时,日寇的侵略野心膨胀欲裂,卢沟烽烟已燃遍黄河两岸、长江南北。由于日军进逼,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先是退却至永康,后又退却至云和。年秋,余绍宋携眷避居家乡龙游,正在草创中的浙江省通志馆遂亦迁至龙游南郊。
龙游虽为余绍宋梓里,但他青少年时在凤梧书院执教半年后即离去,此后数十年中,在家乡也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逗留。这次回来,世交和族人都纷纷率子侄晚辈前来探望,还有四方慕名挟纸来求书画的,一时几乎应接不暇。对于父老乡亲,余绍宋总是有求必应,根本不计报酬。他感慨地说:“我这点雕虫小技,尚能替亲友至交府上补壁,也是三生有幸啊!”醇朴质厚的乡亲自然也不好意思白受余绍宋的馈赠,经常带些自制的腌腿、熏肉、风鸡、酱鸭、鱼鲜、野味之类来酬谢他。
杭州陷落后,钱塘江仿佛变成了天堑;不久,衢州和龙游就变成了金华的大后方。我那时在金华设一书肆兼营文具,伙友们都跑“三不管”地区(即敌、伪、游击队之间的空隙地带)。我每半月回龙游岳家一趟,总也带些余绍宋喜欢的东西赠送他,特别是内地难获的蚝油,以表我对他的敬意。
半年后,龙游被炸,余绍宋南走离城50里外的沐尘巫家。宅在万山环抱之中,清泉绕屋,绿阴覆被,真有些像世外桃源。余绍宋尤其欣赏“沐尘”这一地名。就在这样的环境下,孤岛上海的荣宝斋和港、九等地的书画商还辗转托人来购其书画。还有一位从杭州逃出来的裱画师傅,居然依余绍宋之所居为居,干起他的临时装池行当来。在各大城市和内地交通梗塞、敌骑纵横之秋,余绍宋的笔砚生涯犹有如许潜力,这实在也是一件令人惊讶之事。记得在年左右,我曾在城里雇了一辆人力车,去余绍宋的山居住过一晚。那天我请他画一幅岁寒三友图,准备做日历的底板。晚饭后,余绍宋乘着一点酒兴,在煤气灯下,刷刷几笔,松、竹、梅便已挺然而立。视其笔墨,似较从前更为苍劲有力。
翌年冬,日寇渡钱江而南,先占萧山为据点,沿浙赣线进犯,取诸暨、陷义乌如入无人之境,继而两侧迂回,薄金华、兰溪,直抵衢州。余绍宋身为浙江通志馆馆长,率人员携资料、书籍和档案,循遂昌、松阳、丽水地区,到达浙闽交界的云和、景宁边区。过去这类县,云和只有半面城,景宁及其毗邻的庆元、泰顺仅有木栅,据说夜间老虎可以大模大样地出入县署。余绍宋此行,当为其一生中颠沛流离最艰险困苦的一段历程。就在这样兵荒马乱、物质条件极为恶劣的日子里,在他率领下的修志人员犹未搁其楮砚,仍矻矻孜孜于文献资料整理工作。迄解放前夕,余绍宋所主持修纂的《浙江通志》,已勾稽至辛亥革命推翻清统治为止的一段而衔接旧志,告一小休。
这一时期,我为了经营谋生,循仙霞岭南走,经闽北而抵当时为国民党福建临时省会的永安。在逆旅中,也时常遇到一些爱好余绍宋书画的同乡和八闽之士,问起余氏行踪。永安地处森林茂密、峰峦叠嶂之中,烽烟不闻,交通闭塞,这时成了国民党福建省府的避秦胜地。从福州迁来的一大批官绅之徒,忍耐不了出门非山即溪的单调寂寞生涯,便寄情于书画,以风雅自娱,余绍宋因此也成了他们追逐的对象。当时我在永安的居处,简直成了一个荣宝斋的中转支店,辗转来托邮购余氏书画者络绎不断。这样,余绍宋的书画作品,尤其是书法艺术,就大批地流入了战时的国民党福建省会永安。
——选自黄萍荪著《前辈风流》
余绍宋?竹谱册 看云堂藏余绍宋 松石图扇 四时花雨山馆藏武锺临刻余绍宋用印武鍾临(~),字如谷,号况闇。曾保子。通法律,历任鄞、永嘉、上海等处法院推事。善书工篆刻,取法严正。服膺丁龙泓,因名所居曰拜丁馆。己丑卒,年六十一。西泠印社早期社员。
编辑:孙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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